芝士玉露
=奶油
莱左吉右不逆
 

《莱杨/先杨 | 红字》

科幻菜场

一块钱先杨



1


杨威利24岁,被福布斯杂志称为“人形思维机器”。

对他来说,这殊荣更近于困扰:因为从那篇天花乱坠的文章面世后,他开始收到世界各地雪片般的邮件。

这些邮件经由系统不间断在闪烁在他视野中。人们想结识杨,向他请教,甚至给他展示些蠢透了的发明。

杨跟先寇布抱怨这些家伙。世人不知他对笨蛋可以很尖刻。


“杨教授,”先寇布轻笑着说,“你如果想,可以暂时关闭你眼前系统。全世界只有你有此权限,你是系统的最终优化者。”他夸张地叹了口气,“我就不行,这东西住在我眼睛里,像摆脱不掉的缠人姑娘。”

“我倒可以为你关闭几小时。”杨真诚地说,“但我真不行。”

“为何不行?你甚至可以瞒着这姑娘,做些能永远甩掉她的事,让人再伟大一次。”


先寇布总用这些系统判断不出的隐语撩拨杨。杨摇着头。


“我不是那块料。即使有人未来能做到你说的事,那人不是我。”

先寇布伸手摩挲下巴,“你看我如何?”

杨毫无办法地注视他,随即倒进舒服的软椅。“讨厌,又有人写邮件给我!在这个时代做公众人物是最可怕的事,险过在地狱里吃蜘蛛。”

“我见过无家可归的仿生人吃蜘蛛,那和蛋白补充剂似乎没什么两样。”



2


仰慕者给他写的邮件,杨通常只看头两行,就交给系统自动回复。

但此次的邮件令他看下去;因为来信者将自己的照片放在开头。


那是个美丽的少年,属于人类的美丽,没任何仿生妓女工厂能捏出来。他满头金发毫无染漂,洁白的肌肤上没一处打孔或穿环。

杨搭载系统的隐形镜片是蔡司的顶级货,能追踪电子修改痕迹,他知道玉照是原片。

在任何时代,人对这种好东西都难以抵抗。杨喝了口红茶,决定将这封邮件读完。


杨威利教授:


你好!我怀着无限激动心情写信给你。

抱歉我用照片这样廉价手段吸引你的目光,请勿因此觉得我浅薄。我知道这样的邮件你一天会收到数千封,而我想被你看到。

我叫莱因哈特,15岁。十年前,我的母亲为家庭借债难以偿还,后颈芯片接口被灌入沥青而死;三年前,系统经你优化后可由隐形镜片搭载,若在现在,她就不必丧命。

某种意义上来说,你解救了底层无数与她相同命运之人。但也令系统更加无所不至,这是祸是福我无法断言。

我殷切希望能得到当世最聪明头脑的回信。你是好人或坏人?


莱因哈特,年月日


杨威利几乎感动了。长得如莱因哈特一样,竟然能写文从字顺的信,这事本身就似乎有点性感。第一遭,杨打算回信。


莱因哈特先生:


来信收到。思维训练对年轻人十分有益,但下次可试着别将系统善恶问题形成文字通过系统传输。我也不是当世最聪明头脑,这封邮件令人体温上升。


杨威利,年月日



3


这对相差9岁的笔友开始通信。

杨威利逐渐得知莱因哈特住在M31区224道,母亲去世后父亲沉溺于模拟刺激,现在整个人被凶猛的病毒程序侵蚀到动弹不得,莱因哈特在等他自己死。

而莱因哈特也知道杨最近在看历史书——杨兴致勃勃研究21世纪古董,叫先寇布带他去黎明前的旧货市场淘金,结果买到假货,差点被骗得裤子都留下。


“莱因哈特,”杨在邮件中抱怨,“我好像不适合在现实生活中做任何事。”

“这不对,人该生活在现实中。”莱因哈特回应,“在你上次说后,我也下载了些历史书来看,那些过去的人,眼中从无乱跳的数目字,身上的电子设备仅有一小块。”

“是啊,过去,”杨说,“若在过去……”

他给莱因哈特讲了个故事。

“许久前,两个国家开战,其中一国召集许多科学家来研究核能。后来,一位科学家取得突破,却得知国家要将他的发现制成杀伤力巨大的武器。他观看了武器试验,之后用双手捂住脸:我都做了些什么啊!”

莱因哈特隔天回复他:

“你是这科学家吗,杨教授?这不是你的错,系统本身是邪恶的。”


系统当然不允许人说它邪恶——杨收到这封邮件时已晚了,与他通信的莱因哈特名字变为鲜红。


在杨没进行三年前那次优化时,系统会将异己处死。而现在,系统将红字作为处罚人的手段,以此提示对象的极端危险。

莱因哈特再不能给人写邮件,也再没人能给他写邮件。甚至……

杨威利手指迅速划过他们的数百封往来记录,打开莱因哈特给他的第一封信。

少年白皙的锁骨上方,整张脸所在位置都被鲜红的警示文字遮蔽。

再没人能看到他,即使面对面也再没人能看到他珍稀的美貌。即使对面亦不能相识,人们看到的只是一团红字在说话。


杨自责不已。是他以松弛语调与这少年通信,让他误以为系统与他一样温善吗?莱因哈特的一生都无疑会因此改变,只因为他……

杨强行突破系统权限,给莱因哈特写了最后一封信。


莱因哈特:


我很抱歉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,有任何我能帮到你的,请直接来M33区伊谢尔伦大学找我。随信附上若干信用点作为旅费。

为你安全着想,请勿回复这封邮件,我等待见你。


杨威利,年月日


杨威利想不到他会收到回信。

莱因哈特回复了他,他的回复界面整个猩红,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:


杨:感谢好意。你会再见到我的。莱因哈特。


“先寇布先生,”杨担忧地问他忠诚的助手,“现在系统是否还允许红名市民兑换信用点?”

“我想不到我会被当世在系统方面最权威之人请教这种常识,”先寇布说。“杨教授,这项行为去年就被禁止。我有五个朋友年轻时调皮过,脖子上变作红字;他们中四个我再没见过,一个在垃圾站与仿生人抢蜘蛛吃。”


4


杨威利无法想象莱因哈特,这个面貌仿佛人类尊严精粹的美少年,蹲在垃圾站吃蜘蛛的样子;他无法想象,他一向是系统宠儿,身体很少离开圈椅。


在那之后,杨度过无比平静的七年。

他讲课,研究,维护系统,每天见的人不是学生便是先寇布。他也听过反抗军的传闻,但反抗军似乎在学院高墙外数万里。他们从未成气候,系统可以锁定大部分可对其产生威胁的武器……

直到那天到来。

那天凌晨,无数人痛苦或无痛地死去。200千吨当量EMP炸弹在海尼森上方空爆,电力瘫痪,磁场紊乱,手机、手表与生命维系装置都停摆,眼中微芯片被彻底烧毁。

人们这才知道,他们的城市被反抗军收割——但系统横亘他们眼前,一直以来,阻止真相被看到。


未被系统过滤的世界,一切不再幽幽发散出洁净的蓝光。一切都黄黄的,杨想,他被先寇布背到地下室,地下室的电机被真空管保护着,电灯还能再亮两个月。

在这黄黄的灯下,杨此生第一次见到莱因哈特,反抗军的首领,M31区贫民窟的孩子。许多年过去,比起那张精致的照片,他头发更长,红润的薄唇更锋利,那双冰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杨……


“我想,”莱因哈特轻声说,“我只是想被你看到。”


这也是他一次见到杨威利,人形思维机器,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头脑,是个黑发乱蓬蓬的、皮肤苍白的普通男人,有些羞愧地笑着。他仅称得上普通英俊,坐在轮椅上,修长的十指操纵扶手上的微型电脑。

“你是否失望了呢?我小时候出过一场意外,从此不良于行。”杨威利低声说,“在伊谢尔伦大学台前授课的是我的全息投影。”

金发的领袖朝他笑,“杨威利教授,你与我想象中一样英俊。”

“普通英俊罢了,”杨谦虚道。“幼年时那场意外几乎要了我的命,家父杨泰隆为我编写维生系统,代替我中枢神经作用。后来的事你知道了,系统开始自我编程,不满足于只控制一个生病的孩子……而后一夜之间,已没人记得离开系统怎样生活,人人都需像我一样接入系统。”

莱因哈特的喉结颤了下,他竭力平稳地说:

“你就是系统。”

“系统已溢出我,”轮椅上的杨说,“但只要摧毁我,莱因哈特,你就能被所有人看到。”


莱因哈特深吸一口气,他白皙的右臂已是智能义肢,手腕翻折,唰地伸出陶瓷刀与蜂窝状枪口。

刀刃抵上杨的脖颈,莱因哈特眼神落进杨眼中。他顿时如呼吸进一阵子弹,心脏千疮百孔。


“杨,”莱因哈特的声音细不可闻,“我不确定,你是好人或坏人?我可以饶恕你的,或者把你带到人群前审判;你会得到有利于你的结果,大家都爱你。”

“你呢?”

“我……爱你?”

“不是这件事。”杨苦笑,“莱因哈特, 你是否是个好人?”

冷酷的冰霜渐渐堆满莱因哈特放大的瞳孔,他张开双唇。

“我是人。而人总比机器好。”


杨的血飞溅出来。莱因哈特跪在地上,他豪奢的金发覆盖住杨滑落在轮椅扶手上的手。

那手指还有人的体温,仿佛在抚摸他的脸。



5


先寇布在午睡。此处在地表下一公里,有床,有枪,有饼干,子弹的数量与香烟差不多;还有水循环系统,甚至有个浴缸。

相比于高级公寓来说,这并非个舒适的所在。但在所有的末日堡垒中,这里称得上总统套房。

唯一美中不足的一点,是浴缸暂不能用。

浴缸中是整整一池靛蓝色营养液。有个粉红色的东西沉淀其中,上面插着数个电极。


先寇布午睡初醒,感到愉快。他来到浴缸边,伸手弹了弹水面。

“杨教授。”

“先寇布先生。”

电极插在脑上,连接电线导向一台八十年代留声机。从黄铜喇叭中传出来,杨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响亮。

“今天天气怎么样?”

“我猜还是那样,地面飘满核爆粉尘。一年前,人类宠儿莱因哈特引爆战略核弹,现在他也在四处找他可以统治的活人。”

缸中脑发出一些短促音节,作为省略号的具象。

“我觉得这都是我的错,”良久,那团脑忧郁地说,“我总觉得我有机会让这一切不至于发生。如果有复数个平行宇宙,我想这是最糟的一个……”

先寇布耸了耸肩。他点起一根烟。

“杨教授,我想这不是最糟的。最糟的是让莱因哈特得到你的脑子,我得到你装在雪柜里的尸体。如果是那样,我现在找不到足够的冰块把你埋起来。”

缸中脑发出细小的格格声。

“现在某处,莱因哈特难道在用冰块埋着我的尸体?——你说得对,那的确是最糟的宇宙;我想我找不到那么多和莱因哈特说的话。”


杨威利,至今,在想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。

系统死了,随他的肉体一起。他仍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头脑,但或许此生接下来的时间,他只能在先寇布的浴缸里驰骋他的思维——他与莱因哈特是如何无话可说的呢?明明他们互通邮件时,他们曾有说不完的话;在宇宙中某个七年之间,杨曾在自己的眼中看到莱因哈特标红的名字,他一遍一遍看着那名字,如注视一座属于朋友的墓碑。只不过现在换成他了,静静地、永远地,在地面一公里下。



FIN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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